炎夏漸漸轉入涼秋，早晚的風吹來都帶上了一絲寒意。庭院中垂柳枝葉泛黃，一夜秋雨之後便禿光了。葉落果熟，金秋豐收之際，離家堡隸下的糧商店鋪開始了盤算結賬的時期，往日輕易不得來人的銅墻鐵壁近日倒是熱鬧了許多。

鳳羽的身體在冷夕顏的治療下也日漸好轉，性情也溫和了少許，不再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不過治好了病人，冷夕顏這個大夫也終於在一夜秋雨之後患上了傷寒。

“咳咳...”冷夕顏今日早起的時候便發現了異狀，摸了摸額頭，確定沒有發熱之後，也便飲下熱水，不再理會。白天習武，晚上治病的重壓之下，原本便略顯羸弱的身體更加單薄了幾分。

端坐在梳妝鏡前，她凝視著鏡子中消瘦醜陋的臉龐，拿著脂粉盒的手緊了緊，沈默了一會兒才用脂粉蓋住臉上的胎記。

近些日子她的金針刺穴之術小有所成，顧凡也開始繁忙起來，不再日日過去指導她，難得今日他回來，冷夕顏想去試試這段時間的成果。

“咳咳，顧大哥早。”輕聲咳嗽了兩聲，冷夕顏有些昏沈地搭拉著腦袋向顧凡打招呼。

“你怎麽了，是不是生病了？”一身神清氣爽的顧凡早就等在前堂，見著無精打采的冷夕顏，眉頭皺得可以夾死一只蒼蠅。

冷夕顏搖搖頭，“沒事，我有分寸。這段時間下針跟穴位都練習了，想請顧大哥指教指教。”

顧凡看她神色蒼白，臉色也不太好看，不過拗不過她的堅持也便不再多話站定讓她下針，“鳩尾穴。”

話音剛落，兩丈之外的冷夕顏瞬間指尖翻飛，一根細如牛毛的銀針準確得刺入顧凡皮下一寸。看似飛鏢一般柔弱無力的手法卻是極難掌握力度，多一分可傷人性命，少一分可保人性命。冷夕顏在幾乎毫無內力的情況下能有如此成就已經實屬不易。

“肺俞穴。”

“交信穴。”

“腦戶穴，唔...”話音剛落，顧凡只覺得頭皮一麻，腦中一陣眩暈。

“顧大哥，你沒事吧？”冷夕顏趕忙上前扶住對方，擡手將那根錯手刺入玉枕穴的銀針拔出。

“哎，既然生病就好好回去躺著，這樣子練習也無濟於事的。”幸好冷夕顏下針較淺，顧凡閉眼一會兒就緩過來了，他哪裏會看不出來冷夕顏是怎麽回事。

“對不起。”冷夕顏心下後悔，只得低低認錯。

這時剛從外頭回來的鳳羽正好瞧見冷夕顏扶著鳳羽正說著什麽，兩人站得極近，而一貫輕輕淡淡的冷夕顏此刻卻在顧凡面前低眉順眼，極為乖巧聽話的模樣，心下冷哼一聲，周身寒氣驟然濃烈了起來。

冷夕顏一擡頭便與鳳羽的視線撞個正著，聞見對方氣息冰寒，眉頭一皺。

難道是蠱毒發作了？

不過鳳羽的目光只是輕輕一瞥，很快便移開，“顧凡，跟我來。”

說完，也不給冷夕顏說話的機會便直接離開了。

被莫名忽略的她也只當鳳羽是外頭有事，在顧凡走後便打算回藥廬睡覺休息。

正想著，腳步未擡，那頭便傳來了冷嘲熱諷的聲音：“ 喲，這都敢使喚顧堂主給當活靶子了。”

冷夕顏不用擡眼都知道這人是誰。自從那次跟雷錦結下梁子，只要有雲珊或顧凡在的情況下，雷錦當然自然不敢找茬，不過若是遇上兩人不在之時，雷錦便總是免不了要冷嘲熱諷一番。

“連針都下不準，你也配當一名大夫？”嗤笑一聲，一身勁裝的雷錦挑高眼角走到她面前，“怎麽，被我說得羞愧難當了？若是識相的，就早點滾出離家堡，少在這裏勾三搭四。”

眼見著雷錦愈加有恃無恐出口傷人，冷夕顏冷著臉迎上去，“我行醫不為殺人，若你再出口傷人，別怪我不客氣。”

“哼，笑話，我倒要看看你是如何對我不客氣的。”被一向沈默的冷夕顏反駁，雷錦只覺得心尖那股邪火更甚，當下攔住對方的去路，擡著下巴鄙視道。

冷夕顏抿著唇，衣袖下的銀針蓄勢待發，上回她沒有半點武功，輸了不丟人，這次倒真想跟她練練。

雷錦只覺得眼前這人不自量力，手中銀鞭揚起，呼呼的風聲帶過竟是直奔冷夕顏的臉上。冷夕顏靈敏躲過，手中銀針順勢而出，卻也是被雷錦堪堪避過。

這邊兩人一動手，前堂的眾人便都當熱鬧一般擁了過來，其中一名身材魁梧高大的男子拿著劍站在人群中，看著冷夕顏粗重的呼吸跟蒼白的臉色，凝眉一想，閃身消失在人群中。

冷夕顏身體不適，打鬥中腦子更是嗡嗡作響，但是面對狠戾的鞭子卻強撐著應付，手中銀針更是不斷射出。

而雷錦這邊卻是越打越心驚，剛開始看起來沒有任何準頭的銀針卻在短短的打鬥時間中越加精確了起來，有幾次更是堪堪避過，若是動作慢上半拍，後果不堪設想。

這算得上冷夕顏第一次實戰，集中精神應對之下，腦中穴位的記憶跟手上的準頭一次比一次好，看來真是讀萬裏書不如走萬裏路。

“啊...”終於在半柱香之後，冷夕顏準確射中了對方的穴位，而且入骨三分，當下便讓雷錦痛呼抱腿，倒地不起。

“呼...”冷夕顏也長呼了一口氣，覺得手腳發軟，若是再鬥個半柱香，她非暈了不可。

“你這個...這個賤人...”雷錦痛得大汗淋漓，眼神卻怨毒地蹬著對方。

冷夕顏皺著眉看著這個刁蠻任性的大小姐，卻還是走到對方身前蹲下，“腳伸出來。”她不想用銀針對付離家堡的人，更不想在這裏生事。

說完，也不管雷錦願意不願意，徑直按住她的腿替她取出銀針。

腳上疼痛一減，雷錦只覺得對方令自己遭受了奇恥大辱，邪火一起，竟是運氣全部內力拍向對方胸口。

冷夕顏一驚，下意識地側過身子，卻還是免不了被擊中了肩膀，瞬間感覺到一陣劇痛，接著身體便騰空飛了起來。

“噗通”一聲，單薄纖細的身體落入一側的池塘，冷夕顏被嗆得喝了一大口水，幸好水性極佳的她及時調整呼吸，這才撲騰了幾下才勉強抓住岸邊的石頭。

渾身濕漉漉地爬上石頭，冷夕顏只覺得渾身發疼，全身疼痛不堪，擡眼望向眾人，卻見大家的目光都帶著驚恐與厭惡。這種熟悉的目光讓她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臉。

由於古代的脂粉沒有防水作用，所以冷夕顏出水的時候，臉上用來遮住胎記的脂粉早就脫落了。整張蒼白的臉上盤踞著血紅的印記，濕漉漉狼狽的烏黑發絲貼在臉上，猶如地獄中的厲鬼一般。

平日裏對著她還有幾分喜歡跟敬重的弟子此刻也都遠遠退後了幾步，不敢上前，更不敢去看她那張臉。

“呵...”看著眾人的反應，冷夕顏嘴角泛起一絲苦笑，只能坐在岸邊休息片刻恢覆力氣。

所以當鳳羽跟顧凡接到那名弟子的通知趕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冷夕顏渾身狼狽坐在岸邊，神色漠然，而周圍呆立著的眾人卻是眼帶恐懼地冷眼旁觀。

“夕顏！”顧凡心下一緊，竟是忘情地喚出了冷夕顏的名字。

這時卻見原本落於顧凡身後，慢悠悠趕來的鳳羽足尖一點落於冷夕顏身前，正好擋住了眾人的視線。

“參見主上！”震驚的眾人這才回過神來，趕緊向鳳羽行禮。

而呆坐在一旁的雷錦見到心上人，也趕緊從地上爬起來，又想到冷夕顏這副醜樣子被堡主看見，心下不禁一陣竊喜。正想說些什麽的時候，卻見鳳羽轉身，一把將那單薄的身體抱起，然後

無視眾人直接走向後堂。

雷錦瞪大了眼睛，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咳咳...”窩在鳳羽懷中的冷夕顏咳出一口血，素白的衣衫被染成了鮮紅，但是蒼白的臉上卻浮現一絲不正常的紅暈。

鳳羽臉上愈加難看，腳下調轉方向沖藥廬走去。

迷迷糊糊之間，冷夕顏忽冷忽熱，全身都難受得緊，只有身前這個胸膛溫暖寬闊，像是一道銅墻鐵壁一般保護著她。

“你，不怕嗎？”揪著面前的玄色衣襟，她終是喃喃問出了口。

半響，在她即將要昏睡過去的時候，才聽見頭頂傳來低沈磁性的聲音：“我見過比這恐怖十倍的。”所以，我並不怕你。

呵呵...得到答案冷夕顏嘴角勾起一抹笑靨，終於安心地昏睡了過去。

一室清雅素淡的竹屋之內，隱隱綽綽的帳幔遮住了躺在裏面的單薄身影，屋內燭火跳躍，拉長了端坐在床邊的那抹修長身影。

這是鳳羽第一次光臨冷夕顏的住處，屋內放的最多的就是醫藥古籍跟草藥，紫金小爐內燃著一縷淡淡的清香，香味清新淡雅，若有似無。

這是前段時間冷夕顏為他調制的凝神香。

如今他的身體調節得十分好，但是大夫卻是累倒了。那副本來就瘦弱的身體似乎愈加單薄了，熱度退下去之後，蒼白的小臉似乎只剩下巴掌大小。鳳羽心下一動，手已經覆上了那張小臉，恐怖的血紅胎記在指腹的摩挲下似乎要褪掉顏色般，最後只驚覺是燭火的閃動造成的幻影。

想起肖奇的話，鳳羽手下一頓，深邃如古井的眸子盯著那張小臉半響才移開視線。

既然已無事，便該走了。

燭光微動，床邊已不見那抹修長身影，空氣中帶走不知是誰的嘆息。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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